“什么是正當?shù)睦碛?什么是不正當?shù)睦碛?在實際操作中，戶籍民警經(jīng)常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奇葩問題，不知該如何解決。”關璽華說。

改名不能隨意，起名同樣不能任性。

2014年11月1日，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十一次會議表決通過了關于民法通則第九十九條第一款、婚姻法第二十二條的解釋。解釋明確，公民原則上應當隨父姓或者母姓?？紤]到社會實際情況，公民有正當理由的也可以選取其他姓氏，包括選取其他直系長輩血親的姓氏；因由法定扶養(yǎng)人以外的人扶養(yǎng)而選取扶養(yǎng)人姓氏；有不違反公序良俗的其他正當理由等三種情形。

在已有姓氏基礎上起名為“王者榮耀”和“黃蒲軍校”，可以被允許，但自創(chuàng)“北雁”起名為“北雁云依”，則不被認可。

2009年1月25日，山東濟南市民呂某與張某夫婦生下女兒，因酷愛詩詞歌賦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二人決定給愛女起名為“北雁云依”。同年2月，呂某在前往燕山派出所為女兒申請辦理戶口登記時，被民警告知擬被登記人員的姓氏應當隨父姓或者母姓，否則不符合辦理出生登記條件。

為此，2009年12月17日，呂某以“北雁云依”的名義向濟南市歷下區(qū)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要求法院確認燕山派出所拒絕以“北雁云依”為姓名辦理戶口登記的行為違法。此后，因法律適用問題，此案被層層上報至最高人民法院。

最后，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認為，姓名權涉及公民的基本權利，當前在司法部門、行政職能部門以及學術界所持的兩種不同觀點，只有上升到法律解釋的高度才能獲得根本解決，所以，最高人民法院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出釋法議案。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解釋。

該案在被中止5年后，于2015年4月24日在歷下區(qū)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根據(jù)解釋，駁回原告“北雁云依”要求辦理戶口登記的訴訟請求。

關璽華指出，起名不僅僅是個人的事情，還會涉及到公眾利益。

2008年，江西青年趙C為了捍衛(wèi)其姓名權，將鷹潭市公安局月湖分局告上法庭。最終經(jīng)反復協(xié)調，當事雙方在二審期間達成和解。

此后，公安部有關人員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如果趙C保留原名的話，就意味著公安部要對現(xiàn)有的標準進行修改，這也意味著全國現(xiàn)有的所有正在運行的人口信息管理系統(tǒng)也要更改，牽涉面非常廣，操作起來難度非常大。

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認為，從理論上講，只要不違背社會公德、不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公民享有姓名權，但是，考慮到公共利益等因素，起名不能太過隨意。

“例如，像‘北雁云依’和‘趙C’這兩個名字，錄入系統(tǒng)的話，就需要對系統(tǒng)進行很大程度的修改，造成不必要的資源浪費，這在一定程度上來講，就侵害了公共利益。”朱巍說。

“一個乘客不能因為自己體型肥胖，就要求航空公司把座椅加寬。同理，在起名字的時候，公安機關也不可能為了一個不合規(guī)范的名字而改變整個系統(tǒng)。”關璽華說。

關璽華指出，改名字不是改符號那樣簡單，會牽扯到很多事情，戶口簿、身份證、護照、房產(chǎn)證、駕駛證等信息都要修改，不光自己麻煩，也浪費了不少公共資源。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劉俊海認為，姓名權是公民的一項重要基本民事權利，也是區(qū)別于其他公民的一個符號，按照“法無禁止即可為”的原則，公民可以自由地選擇姓名，但不能違反公序良俗。

“在我國的傳統(tǒng)文化和倫理觀念中，除了一些例外情形，姓名應當隨父姓或者母姓。而且，在姓氏之后的名字構成上，多采用一到兩個字。這種長期以來形成的社會習慣，既體現(xiàn)了父母長輩的期許，也維持著正常的人際交往。”劉俊海說。

應當符合中華傳統(tǒng)文化和倫理觀念——這也是“北雁云依”案在判決時所要傳達的理念。

2017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第17批指導性案例，《“北雁云依”訴濟南市公安局歷下區(qū)分局燕山派出所公安行政登記案》入選其中。

最高人民法院稱，該指導案例旨在明確公民選取或創(chuàng)設姓氏應當符合中華傳統(tǒng)文化和倫理觀念。僅憑個人喜好和愿望在父姓、母姓之外選取其他姓氏或者創(chuàng)設新的姓氏，不屬于民法通則、婚姻法司法解釋規(guī)定的“有不違反公序良俗的其他正當理由”。

劉偉(化名)是河北省邯鄲市一名戶籍民警，他在工作中遇到過不少給新生兒用生僻字起名的家長。

“雖然到現(xiàn)在還沒遇到過‘王者榮耀’‘黃蒲軍校’這樣的名字，但是生僻字卻是見了不少。家長為了不讓孩子重名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有的時候，過于生僻的字并不見得是件好事，在孩子以后的成長過程中，有時候也會造成一些不便。”劉偉說。

“面對這種情況，我也只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而且還不敢說太多，怕被對方說自己侵犯公民權利。”劉偉說。

劉偉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坦言，要是法律能夠對這些情況作出更細致的規(guī)定，自己的工作應該會好做很多。

中南財經(jīng)大學教授喬新生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指出，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公眾在名字的選擇上出現(xiàn)了多元化的趨勢，“趙C”“北雁云依”等名字的出現(xiàn)，給我國的姓名管理帶來了一些困擾，因此，有必要立法對姓名權作出更加細致的規(guī)定。

喬新生認為，在立法明確選取或者創(chuàng)設姓名的規(guī)定時，有很多情形都要考慮到，所作出的規(guī)定要盡可能涵蓋到可能出現(xiàn)的情形。

“在一些國家，創(chuàng)設姓名的時候都會特別強調傳統(tǒng)，會禁止使用一些與本國文化不相符合的字。因此，在立法的過程中，可以借鑒其他國家的經(jīng)驗，結合我國的傳統(tǒng)文化，對一些名字作出必要的限制。”喬新生說。

關璽華介紹，日本戶籍法規(guī)定，為孩子起名時必須使用常用簡明文字，這些文字必須在姓名用字表中找到，除此之外的其他文字不可用于小孩名字。

“除了日本，新加坡、俄羅斯等國都對姓名進行了立法。建議我國在借鑒經(jīng)驗的基礎上，也對姓名開展立法工作。例如，規(guī)定不能使用英文字母、符號、不宜使用的漢字，對改名的特定情形作出明確規(guī)定，等等。”關璽華說。

劉俊海同樣建議，在立法的具體操作過程中，可以對姓氏的使用、姓名的結構、最大字數(shù)等內容作出細致規(guī)定。同時，也要明確姓名中禁止出現(xiàn)的內容，例如不能違背法律的禁止性規(guī)定、不能違背公序良俗等。

“今年將初次審議民法典各分編等法律案，如果人格權法能夠獨立成編，就可以專門對姓名權的行使作出細致規(guī)定，包括對于姓名的基本要求、享有的權利、禁止的內容等。”朱巍說。